这事件说起来也是乌龙，原本秦柯并未放在心上，可现下她在无涯面前说着说着，竟将自己说得也有了些许委屈。
“青山上的妖怪都好不讲道理，先是有一只又丑又臭的巨口妖想要将我生吞入腹，而后又有漂亮的女妖莫名其妙要找我打架。我就是棵与世无争的藤而已，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做什么各个都来欺辱我呢？
你也好不讲道理，我好端端的生在这处，已经很努力不去攀附那些清高的破树，又没有招惹谁，偏偏你挥了挥衣袖就将我挪走，挪到那危险之地，我险些就没命回来了，我若是死了，可不就是你的杀孽？”
抱怨了足有一刻钟，一阵风将青藤的枝叶吹得作响，秦柯忽然意识到无涯的关注点有些跑偏了，而她自己也跑偏了。此刻抱怨无用，她很该寻个靠山才是。
“咳。”她清了清嗓子拉回话头：“总而言之，你予我精血，助我成妖，你便是我师傅，合该护着我的。可你却将我随手丢在了旁的山头，实在有失风度，没有师德。”
“你待如何？”无涯拂了拂衣袖。
眯起一只眸子偷偷瞄了一眼，见无涯面上的表情没有更加难看，只是随口发问。秦柯遂得寸进尺道：“既如此，青山我定是回不去了，不如日后便跟着你吧，你教我术法，我替你巡视山头，公平得很。”
秦柯美滋滋地绕了一圈，又道：“前几日听青山上的精怪说我这副皮相生得还算不错，起码较青山上那个神君的相好略美些。他日神君集会，你若带上我，兴许还能长些脸面。如何？”
无涯：“……”
看着眼前越发厚脸皮的小妖，无涯面色又黑了些许，他此时已然十分懊悔，当日就应当将她连根拔起丢下山去，好端端的非要助她化形作甚？自寻烦恼。
无涯拂袖而去，前行几步又冷声道：“还不跟上？”
“好嘞师傅。”秦柯知趣，连忙提脚跟上，十分得意。
白捡了个神尊做师傅，多亏了她的三寸不烂之舌呀。
真是被自己的机智深深折服了。
……
然彼时正得意的秦柯并未料到，自己连哄带骗得来的这个师傅，其实并没有什么用。
神生而为神，移山填海的手段是自降生以来便刻于骨血中的。“道”则是要靠自己于世间所见所闻中领悟所得，没有技巧、无法言传。于秦柯而言，是真正的“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更惨的是，无涯素日里对“妖”的修行之道并不钻研，许多妖类术法都是一知半解，若强行教授，恐怕最终只能令她坠入魔道。
听着无涯面无表情的陈述，秦柯顿感五雷轰顶，她将黑曜石般的眸子瞪得浑圆，无法接受道：“那我岂不是什么本事都学不成？”
无涯略微思索片刻，认真道：“也并非无本领可授。”
秦柯晶亮的眸中又现波澜，闪起星星点点的希翼，殷勤问道：“比如？”
秦柯想到了曾听闻过的神仙术法，分形散影？五行遁术？袖里乾坤？缩地成寸？定身隐物？再不济……御剑飞行？
正当她胡思乱想，觉得巅峰将至之际，无涯略带得意，将自己最擅长的本事拿出：“钓鱼和下棋。”
秦柯：“……”
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了，灵动的眼眸便如同枯井般沉寂。即便如此，她仍是抽了抽嘴角，违心夸赞道：“真是了不起的本事呢。”
天晓得她此刻的心情，真恨不得以头撞树！
转头瞧了瞧周遭那几棵连树叶子脉络上面都写满了“嫉妒”二字的龙血树，秦柯觉得还是不要去撞他们为好，以免沾染晦气，死了也不干净。
罢了，莫说钓鱼，便是每日打坐也总归比被青山那位神君抓回去给他那不讲理的相好抵命强多了。
她拍着胸脯如是安慰自己。
……
山中光阴淡淡消，几载岁月悠悠过。原本还抱着一丝幻想，以为多少能学到些术法的秦柯，果然就真的只学会了钓鱼和下棋。
龙血树们越是议论嫉妒，她对无涯的尊敬就越少几分。或许这个师尊根本就不似龙血树们说得那般神通，起码她从来就没有见过他使出什么可令山崩地裂的术法。
多亏了秦柯的性子是随遇而安、得过且过，向来没有什么上进心，是以现实与期盼虽有落差，心境却仍是平和，虽没有学到什么术法，日子倒也过得逍遥安逸。
无涯常道：钓鱼磨炼心性、下棋开拓思绪，此二者实乃世间最易有所悟的本事。若学得好，将一生受益。
秦柯深以为然，下棋不用劳累身体，钓鱼更是只需坐在藤椅中闭目养神即可，真是深得她心。
越是浮躁之人越无法静下心来，可秦柯偏偏生性懒惰，胜负心弱极。
垂钓时，即便无鱼咬钩，她亦能在河边坐上一整日，自日升坐到月明，周遭的鸟儿都乏了，她也不觉得枯燥。
对弈时，即便眼见着就要输了棋局，秦柯也不焦不躁，平静地盯着棋面，直至找出破绽逆风翻盘，或无力回天坦然认输。
这两种本事，她学得极好。
不过须臾百年，秦柯于棋盘之上已可与无涯齐手，二人输赢各半，和棋也不少。
只是垂钓一事，心态虽好，却始终见不到些许起色；能钓到的活物少之又少，即便有鱼咬了钩，也不见秦柯收线。与其说是垂钓，莫不如说是精准喂鱼。
无涯却很满意，赞她已完全掌握了其中奥义，是旁人所不及。
垂钓便如同万物生存于世间，若一味只追求结果而忽视过程，便会一生被这个所谓的“结果”捆绑，不会有所感念。
唯有看淡得失，方可无所束缚。
秦柯似懂非懂，也不愿意深思。
她甚至觉得无涯如此夸赞，是因她“精准喂鱼”的做法令湖中的鱼儿们失了警惕，以致无涯回回都收获颇丰。
……
她本以为自己的一生会很短，钓鱼下棋，无需多么努力。可她偏偏就遇见了那个人，那高高在上的神，竟也会伸出温柔的手，将她生生拉入滚滚红尘。
而她，甘愿为之束缚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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