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自水患之后，章缨作为圣兽的身份逐渐被人们认可，她的画像也被百姓们信仰、供奉。
于是如今的她比先前自由了许多。想化人形就化人形，想作兽形就作兽形。
整日里游来晃去，也不必再费力布置结界了。
这一日，章缨同往常一样叼着狗尾草于小山中闲逛。
行至竹林时，见一少年正窝在一棵竹子下，双臂环膝、眼圈红红。
想起从前那个被吓得尖叫的樵夫，章缨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走了。
第二日，章缨叼着一朵小野花儿路过，少年仍在此处，一动不动。
第三日，章缨终于忍无可忍，走到少年面前蹲下，用手指戳了戳他。
少年红着眼圈抬眼看向章缨，一滴眼泪自他眸中极缓慢极缓慢的滑落下来。
呃，还真可谓是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啊……
章缨抿嘴，握起拳头狠狠敲了他一个栗爆吼道：“少给我来这套啊喂！”
少年揉着被敲了一下的头，有些不知所措。
“你是妖？”章缨问。
少年立即摇了摇头。
章缨当做没看到，继续问：“是竹子还是蘑菇？”脸上是一副看穿了的表情。
“竹子……”少年可怜兮兮的回答。
“我就知道。”章缨老神在在。
“十分明显吗？”少年又问。
“相当明显了。”章缨站起身，目光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年：“没有人类会穿着竹叶做的裙子、光着上身，在一座山里委屈巴巴的蹲这么许多天。”
她竖起手指，煞有其事的讲道：“你是不是觉得，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蹲在这里，就会有好心的村民被吸引过来？然后你就可以吸他的精元？”章缨撇了撇嘴：“我方壶山上的小狐妖五百年前就这样做了，毫无新意。”
少年闻言摇了摇头：“我只是想从他们身上讨一些吃食……”
章缨有些语塞：“别白日做梦了。凡人上山砍柴的大多都是男子，他们通常只会搭救漂亮的柔弱女子。”
她随手摘了片叶子，又道：“而你看起来只是个扮相古怪的瘦弱少年，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救你作甚？平白添一副碗筷。”
她将那片叶子随手扔在少年身上，叶子就化成了一身竹青色的长衫。
“原来是这样。”少年低头看着身上突然出现的长衫，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他扶着身后的竹子慢慢站起身来，而后又问：“你也是妖吗？”
章缨愣了一瞬。当下这个场景令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午后，也曾有这样一个少年眯着眼睛问她：“阁下是妖？”
眼前的少年与记忆中的身影逐渐重合，那时的楚焕，应当也是差不多的年纪吧。
不过楚焕可要比这个小家伙聪明多了。
女子望向远方皇城的方向，逆光看去，视线也不太清晰，而后答道：“吾乃天禄，名章缨。”声音轻轻，如隔云端。
章缨的思绪飘得有些远。
…
待她再回过神时，已经莫名其妙带着这小竹妖走了很远的路了。
小竹妖也始终静静跟着，未发一言。
章缨有些头疼，着实不知该将他放到哪里。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捡回来的少年，有些无奈：“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子拉着我。”少年的手正紧紧攥着她的衣角。
他抬头看了看章缨，坚定的摇了摇头。
“真是自找麻烦。”章缨用掌心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懊恼道。
“你叫什么名字？”章缨问。
少年低下头看着脚尖落寞道：“我没有名字。”
“……”章缨闭上了眼，席地而坐：“我就知道。”
从此章缨又有了新的事情做。
首先，她需要在竹林里搭一间小竹屋。
“我可提前与你说好，我并不擅长分辨妖类精怪和普通植物，若是一不小心斩杀了你的同族，你可不要怪我。”章缨手起刀落，一棵竹子应声倒地。
满地的落叶被倒下的竹子砸飞了起来。
正立在一旁啃山果的少年抽了抽嘴角。将落在自己头上的几片枯叶拿开。稍稍挪远了些。
章缨并没发现。
她边挥手搭建着竹屋边道：“今日被凡人称为夏至。我既然捡到了你，也算有缘，就顺便养你些许时日。”竹子在空中飞来飞去，小屋建成的速度十分快。
“今日之后，你的名字就唤作章至……章知吧。”章缨拍了拍手道：“跟了我的姓氏，往后要做个知文晓理的优秀妖怪，莫要存那偏门歪道的心思。”
”更不要再试图去学美貌狐妖的那一套路子。”她走到少年面前：“你看起来也并不会些什么术法，若是真碰见了断袖的樵夫，到时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最主要的是，不要丢我的脸。”她胡乱揉了揉少年的头，严肃说道。
少年双拳紧握，只默默立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夜里，楚焕于桌上收了一张字条，是章缨的字迹。她说：“我在林中捡了只小竹妖，约摸与你那时一般大，只是似乎头脑不太灵光。”
楚焕弯了嘴角，将字条折起，置于木盒中。
…
自此，一兽一妖便过起了‘相依为命‘的日子。
章缨原本就不需要吃东西，所以从不在吃食方面用心思。
可是当她采回来的蘑菇连续毒晕了小竹妖三次之后，她终于开始重视起这个问题来。
“身为竹妖，你居然会被毒蘑菇放倒，真是十分离谱！”章缨双手叉腰，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你究竟是怎么成妖的？没有修炼过吗？靠机缘和运气？”
“从前我方壶山中的小妖，就没有吃不得蘑菇的。它们尽喜欢挑些鲜艳绚丽的吃，怎么偏偏你就吃不得呢？”
章缨有些疑惑不解，可小竹妖并不会回答她，因为他又晕过去了。
小竹妖躺在林间，只觉得自己满脑子都是会跳舞的小人儿，五颜六色的，在他的眼前绕来绕去、跳来跳去。四处都是奇异景象。
章缨郁卒，边用手掌拍自己的头边念叨着：“章缨啊章缨，你还真是‘自寻烦恼！’、‘自讨苦吃’、‘自作自受’啊！”
她双手张开，向后躺倒在小竹妖身旁的落叶堆里。落叶漫天飞舞，章缨口中仍不停念叨着，是自暴自弃的语气。
于是这日夜里，楚焕桌前又多了张字条：“我捡的小竹妖吃不得蘑菇，很是难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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